凌商

【糖珍】我们的黄金时代

现背

第一人称 珍视角

有一丢丢vjin 

 

 

闵玧其给我打电话时候我在寒冬的片场低着头昏昏欲睡,十二月的深夜,夜露正凝,时间点掐得精准,离我的下一场戏还有二十分钟,导演在一旁热火连天地激情讲戏,男二号是今年新走红的男生,他还年轻,没有被太多夜风摧残过,能轻易地被唾沫星子淹没在微弱的灯光中。暂时地,眼前的火光与鼎沸的人声与我鲜有关系。我的手在厚厚的毛绒RJ抱枕里绞成不能被分隔的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眯着眼打盹,像冬日里逐渐凝固的雕塑,直到口袋里传来微小震动,像电流一下刺激着我几乎冻僵的神经。

我一边抱怨一边磨磨蹭蹭笨手笨脚地去掏羽绒服里的手机,这种大冷天的晚上,谁没事打电话,扰人清梦缺德。睡得朦胧的眼睛实景对焦,我看到了夜里也绽放着冷冰冰光芒的屏幕上出现了许久不见的“Bighit闵玧其”几个字。

“哥,你最近怎么样?”点开通话的按钮,那头还是熟悉的声音,带着他那种独特的低沉又醉人的味道,但是对我来说已经太陌生了,就像经年不品的酒,再次流过喉咙无论怎样都会呛到。闵玧其真的是比冬天的风还能使人感到寒冷的人。

“我在拍戏。玧其……你在抽烟?”手机的亮光,未必比远处的灯火的温馨,但是突然对我来说,就像黑夜海上的灯塔,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下多少还是有点波澜。

那头沉默了,一时间所有的夜幕狂风与人声光影都远离了我们,我们在电流里共振彼此的心跳。

我应该在这场重逢中成为施暴者,把我的愤怒强灌给他,但是我的困意让我平静起来。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得我有种错觉,这趟电话只是我的妄想,闵玧其开口“你怎么知道?”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你抽烟的时候,呼吸声会变得重。不是很久之前就说戒了吗?”

他在那头发出了很轻淡的笑声,我可以想象那头的场景,是那种隐藏在烟雾后面不露牙齿的浅笑。

“金硕珍,你不用这样。”

闵玧其向来不擅长接续话题,他以沉默对抗一切,他陷入不语时候,周遭形成巨大的漩涡,谁都无可奈何。这个习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变,我不得不做一个推动我们对话进行下去的人。我作出一副假惺惺的忙碌姿态,好显得我把他的时隔多年的来电看作是工作中不值得一提的插曲,世界巨星金硕珍从不为任何细枝末节的情感停留。

“有什么事吗玧其,呀,我和你说我的最近进组太忙了,一天拍二十小时戏……”我不自觉地拔高了音调,用很浮夸的语气阐释着,眼神朝旁边漫过去。那里寒风中的导演在坚持不懈地指教只穿着短裙冻得瑟瑟发抖的女演员和忙来忙去的场务,摄像师小心地扛着贵重的器材轻巧地穿梭在林林总总中,那是充满了烟火气的人间。 

我听到电话那头的闵玧其又笑了,这次是稍微冻融一点的声音。“你精神不错,我估计你还有一场就收工了吧。”

“我想和你说的是……”

“我明天要结婚了,珍哥。”闵玧其的声音穿过红尘的各路杂音,越过光线、音响、一切尘埃与晴朗的夜空,清晰地落到我耳朵里。

噗嗤,我笑了出来,呼出一股股滚滚的热气,蒸腾得把我眼前的视线都遮蔽掉了。玧其,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一上来就和我开玩笑。

“才不可能明天结婚,你可不是那种会结婚前夜打电话来说’啊真的好苦恼,最后的单身派对了怎么办’这样的人。不过,应该已经找到那个人了吧。”

闵玧其又陷入了黑暗一样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不是他先挂电话就是我先被导演叫走,他才轻轻地说:“嗯,订婚了,明年秋天结婚。”

导演在那头喊,硕珍啊,第一百九十二场第五镜再来拍一下。我满口答应,好的好的,任劳任怨的表情和这张帅脸让导演不会有一丝愠怒。我一边有些不情愿地离开大衣与RJ毛绒绒的热度,一边急匆匆地跟闵玧其说,我会去的,你放心,我们都会去的。

那边响起了好一会的嘈杂声音,然后才说了句,是作为Jin,还是金硕珍呢?

 

再早一些年的日子里,我们年轻,名字还冠有防弹少年团的前缀,更加习惯称呼对方Jin和Suga,我们住在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中,与曙光的赤色赛跑,在那些木板、昨夜吃剩未曾收拾的残食与汗液交杂的腥臭中,我总是像一条濒死的鱼,只有推开窗户,第一缕阳光顺着风贴上我的脸颊时,才大口大口呼吸,挣扎地感受着微乎其微的生的气息。更多时候,我们在舞蹈房里不知昼夜,就着冰凉的地板倒头睡过去,醒来时分不清是过度的练习还是被硌出来的酸痛,它们很快被新一轮的淤青与伤口覆盖,像一片总不痊愈的疤痕,不停地流淌着暗红色的血。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焦虑。在从初来乍到的年纪里,还未经过任何体系训练的我,是差劲的舞者,也不算太好的歌者。我前二十年顺风顺水,家境优渥,天伦圆满,相貌出众,学识优良,如果不是我突如其来的兴致硬生生地转折了道路,我的人生可以被彻头彻尾地展望。

那时候我站在连夜急雨灰蒙蒙的港口,看每一艘来去的船都仿佛救赎的搭乘,可是每一艘都低矮着汽笛从我面前呼啸过去,把尾气扫过的灰尘与呛人的风雨留给了不知所措的我。

在那种状态下,某次舞蹈课后我和闵玧其被留了下来,我被编舞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不想做爱豆就趁早放弃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而金南俊这位“留级老友”这天仿佛开挂,展示出如同真正的dancing machine的技术,而闵玧其取代了他的位置。我们二人成了破天荒地成为了放课后社团的新组合。

小子们勾肩搭背叽叽喳喳地逃离练舞房,金南俊出门时候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大确定那个眼神里包含的怜悯有什么多重含义,我心虚地避开了郑号锡作为放课后舞蹈导师例行的审视目光,悄悄把眼神甩到闵玧其身上。他穿着傻里傻气的套头衫,耳朵里塞着耳机,在乱蓬蓬的黑发下压着一双眯着的眼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散漫的气息。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点怕闵玧其,我和他初识不久,只知道他从那个戾气满满的地下走过来,我对他过去的经历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概念,并不知道那样的世界带给过他什么,又让他失去多少。他平时在镜头中也笑,但镜头下更多的是无由来的沉默,戴着耳机的他仿佛能被世界彻底隔离,包裹在他自己构筑的真空里。我向来有些畏惧他的骄傲与隐忍。

我跟金南俊一见如故;被郑号锡时时刻刻对细心打动;对着三个小孩,也开始慢慢履行哥哥的职责。唯独闵玧其,我不知道用怎么样的面貌去对待他,又以什么样的判词去解读他。

闵玧其很酷的一副样子,也没看我,说,哥,好好练习吧,不要一直落在大家后面。

我这就不乐意,这说的是什么话,实话也好,我不爱听。郑号锡年纪不大,练出了人精的读心力领悟力,把雷达开到最高水平探测一圈,气氛不太简单,他夹在两个人中间,总得承受一趟某个人的怒气。他当下机敏地打开音乐,试图盖过我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哥哥们,开始吧,有什么事先把今天舞练好了再说。

搁在平时,我也不是喜欢冲突的性子。近期特殊情况,特殊心情,不让我发泄一下,的确是种罪过。我拔高本就很尖的音调,呀,闵玧其,怎么和哥说话的,每个字都咬得来势汹汹,把调曲子的郑号锡吓得手抖三抖。他认定这不是一个练习跳舞的好时机,把音乐一关,溜出去带上门,吵吵嚷嚷的黑泡音符一下子静止消散于空气中。

闵玧其淡定如磐石,拿眼尾扫我,实话,哥怎么听不得。我当仁不让,小子,尊卑礼仪可没有教你这样和你的哥哥说话。闵玧其听完嘴角扯出笑容时候,其实我已经有些气焰退缩了,我想起他那个地下的世界哪有长幼前后,他们趾高气昂地写着“懦弱的前辈成为我的垫脚石吧”类似这样的歌词,把自尊捧得高高在上,意图冲破一切的礼教束缚。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用所谓多活几个月的寥寥阅历,妄图压他一头。闵玧其说,哥,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吗,是觉得已经尽力了,或者不做偶像也没关系、还有退路吗。

不是这样的,玧其,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然了,声音被真空稀释,我只能暂时地放弃这种挣扎的辩解。空荡的练习室里,闵玧其低低的声音掷地有声地把我困在那里,动弹不得。

对自己真狠心啊,哥。闵玧其注视着我,很奇怪的是,我可以从闵玧其相当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懊恼的心情。明明有着这么好的天赋,金硕珍,他叫起我的大名,要把宝贵的东西当作垃圾一样丢掉吗。说到底,我和你,做偶像的初衷就不一样。

这一刻,我期待他跟我仔细讲一讲他的从前,带有同情地示弱,关于他的苦难。这是最好的使我动容的时机,只要他吐一吐血泪,我就轻易地会被他狼狈地击退,我会心软地祈求他的原谅。但是闵玧其长长地吁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不得不要我自己揣测。

玧其,我被锁住的喉咙涌进空气,从深处艰难地,像学习说话的幼儿一般吐字,我没有什么天赋,我不像你们有着强大的技巧,也不像那几个学过舞蹈或者天资聪颖的孩子,如果没有我的话……

我没有说下去,闵玧其拽着我的手腕又一次打开了音乐。我在里面,丢掉温文尔雅,背离我过去二十年的教育与人生,第一次扯着嗓子狂野地问所有人,你的梦想是什么,也问我自己。

闵玧其在震耳欲聋的黑泡音乐里这样对我大叫,听听这首歌,听听你的声音,你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怎么能唱得让听众相信呢?

或许是闵玧其手上的力度太大了,又或许是尖锐吵闹的音乐刺得我生疼,我眼角一热,却又很快让这些微量的水分蒸腾在空气中了。

玧其,我也学着他的样子,隔着用喉咙深处热浪喊着一遍又一遍的梦想和他说,陪我跳下去吧。

 

后来,我唱歌和跳舞水平早已精进,高音随时飙,还能在昏昏欲睡时梦游跳完一曲idol。郑号锡有次和我聊起从前这个事,他说哥,你那时候和玧其哥吵架你还记得吗,那时候玧其哥其实是担心你,他一直说你状态不太好,知道你一个人留下来会打击积极性,故意留下来陪你练的。但是他这个人吧,也不太会表达,惹你生气。

我心里受了他猝不及防的好意,面子上还是装腔作势,我拍拍他肩膀,号锡啊,我早就猜到啦,连生气吵架都是演的,怎么样,哥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吧。

郑号锡露出很同情的眼神,把我勾住他肩膀的手拂了三下,难得不留情面:你和玧其哥真是一样,都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和闵玧其因为这一吵,关系却出乎意料地变好起来。托他的福,我重拾了信心,也坚持了下来,一切走上正轨,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是被粗暴对待,但对于我好像意外地受用。和闵玧其在一起,是很舒服的事情。不只是我们相似的爱好、生活节奏与观念,成年人的世界,当有人不需要多说就能心领神会你的意图,是比起热烈的赞美与问候更重要的合辙。

深入了解他后,他与我当初对他的判断,有着极大的出入,又或许是正因为与他熟络了,他才愿意把他冰冷的骄傲藏了起来。闵玧其长着一张会抽烟喝酒打架的脸,但其实他是个乖小孩,酒还没有我喝得多,他也会笑成很傻气的一张脸,和金泰亨那张四方嘴不相上下。

谈到我和闵玧其的关系,很多事情得从我身上说一说。很多时候,别人眼中的金硕珍是这样的人。很好说话,很开朗,很有趣,可以和任何人打好关系。所有人把层层叠叠的标签不顾分说地贴在我身上,对此,我并不觉得不适,我将他们主动地贴在最易被看到的地方,久而久之,或许就融入我的身体也说不定。相信好多人喜欢说“假面”这个词,人们对抨击戴着假面的人有着极大热情:看看这个虚伪的人,有着截然不同面目。实际上,假面,对于我,仅是意味着不同的待人处事的态度,就好比不同的衣服,有些人习惯一件运动衫四通八达,有些人在不同的场合凭着喜好挑选不同的衣物,而与假面对照的真面目,永远都只是没有旁人时候,穿的最舒适的那套睡衣而已。他们都源自你的感情一部分,只要不包含恶意,各个都是平等。我把自恋,温柔,高贵与自卑层层垒起,向着四面八方精准地输送,我察觉到对方要什么情绪的回应,我就能给什么,丝毫没有一丝偏差,看上去完美的很。所有人都这么说,和金硕珍相处,不管你是粉丝、前辈、后辈、陌生人,他永远不会让你感到不适。

但是我的交心朋友很少,一度让很多人不解。这样没有缺点的、出色的一位好青年,怎么会有人吝于施舍他一份友谊。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我本人,我并不对此感到愧疚,在坚壁清野的厚厚围墙中,我虽然感到自发的官能日渐稀薄,却悠然自得。

只有闵玧其把我看透了,我并不是那种大爱无私的好人。跟我聊起这件事时候,我问闵玧其,你是觉得我可怜或者奇怪吗。没有,闵玧其这么快速地否定我,不带一丝犹豫。我在心里给闵玧其盘算地位,我想他要是说类似“每天这样很累吧”“做自己吧”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划进普通好友的范围内,闵玧其却跟我说,哥,偶尔把最好的那一面留给我就行了。

我“噗”一声把嘴里喝到一半的柠檬水吐出来,酸味把我的舌尖浸透了,这小子,今天抽的什么风。

闵玧其凑过来,认真的神情从他厚厚的刘海下透出来,和我说,等价交换,我也给你一样东西。

我本来对他今天不知为何的胡言乱语没有头绪,听他这么一说,便宜不占不为人,饶有兴趣地也凑过头去,是啥啊。

他笑了笑,我给哥写一首歌。

切,我失望地别过头去,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闵玧其见我丧气的表情,不满地嘟囔,伟大的自尊心从我这受挫,他要好好治疗一阵。

行啦,我答应你,先欠着吧。我逗过他后,尚还不了解他说的最好一面是什么抽象的东西,但是能换我们玧其的一首歌也算值了。

一定会是一首,最适合你的歌,只能由你来唱,别人谁都不行。

 

我刚刚拍完了手头这部戏,导演千谢万谢恭送我杀青。从前只有他对人吼三吼四,架着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就没有敢戳他鼻头,现在我指点他五分钟都是不可多得的恩赐,我正完美地出演了他笔下的男一号。金影帝,走上美国影史红毯,最年轻的韩国面孔,世界第二次为这个漂亮的黄种人疯狂。他激动起来,脑内在一分钟内就编织了获得最佳导演的感言。

经纪人把下一部的本子递到我手上,我翻了翻,挑了下眉毛,同志片?

干练的经纪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这个话题的扭捏,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选中他的原因。是的,硕珍,我过了下本子,非常优秀的文艺片,导演五年没有导戏了,但你也知道他之前那几部作品都成为了经典,这次是为了这个剧本特意出山的,指明说第一考虑对象就是你。而且和你之前拿奖那部电影的角色形象完全相反,我相信你完全可以通过这个本子再拿一个影帝。缺点是尺度比较大,演绎难度也比你那部电影更大。

另外一个男演员定了吗?经纪人回答我,还没有。

接了吧,我揉揉眉心。这周和导演吃顿饭。

 

这趟饭吃的极其戏剧化,七十岁的导演在我对面猛灌老酒,屹立不倒,我事实上好几年前开始就为了保持状态很少喝酒了。有时候屏幕与镜头对演员的脸比起对偶像来说,更为苛刻。他神智清醒条理清晰地地畅谈,还能对我的笑话做出快速的解读与恰到好处的捧场,我们一见如故。他不谈我的过去,我是指我作为防弹少年团Jin的过去,他只谈我的演技,谈我的作品,说那双眼睛,让他决定了我就是量身定做的男主角。

酒酣三分,我们话题引到另外一个主角。老爷子迟疑起来,说,目前还没确定,但是我心里的第一人选你也认识。我打趣他,您放心说吧,我和娱乐圈所有男演员都没有仇恨,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拒绝激情戏的。

听到我的保证,他放下心,十年一剑,他蛰伏重出,势要斩获多数桂冠才配得起他这般苦心,千挑万选的两个最适合的演员,若是其中一人不演,肯定拍出来不如预期。

他说,是金泰亨。

 

谁会不认识金泰亨呢,大韩民国的男友,世首帅的脸和浑然天成的演技让他从v毕业后也在演艺圈混得如日中天,电视剧每每破收视。他向来是充满灵气的孩子。我和金泰亨,还有其他队员在这些年,一直维持着稳定的联络,也在各种工作场合经常碰面,但是毕竟各自事业繁忙,聚少离多,很少有一个时间点,能将我们七个人全部聚在一起,慢下节奏吃一顿饭。所以听到是泰亨,我便欣然应允。

 

我跟金泰亨约在我们当年整个团都很喜欢去的一间餐馆。我点餐的时候给自己点了杯酒,问泰亨要可乐还是和我一样喝一点酒。金泰亨这些年出落得愈发俊美,时间并没有在他身上窃取什么,有时候我记忆里他还是我刚刚认识他那个乡下小子,傻里傻气的脸还没有长开,一下子却变成出色的大人了。

金泰亨浅浅地笑了下,撑着下巴看我,不愧是哥,这么多年,还把我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

我招招手示意服务员要给他点可乐,金泰亨又出声制止我,但是现在已经不喝那个了,哥,就来杯和你一样的酒吧。

我打量着这张和我的脸帅气程度能够相匹配的面孔,在很遥远的记忆里,在某个夏日的练习后,正在减肥计划中的他背着我偷偷溜去买冰可乐,被我抓个正着,盖子拧到一半,黏腻的汽水咕嘟咕嘟冒出泡,把我们彼此的手心都牵连了。

倒是哥,我听说你在业内著名的滴酒不进,哪个大导劝都不好使,怎么今天喝起酒了。

我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偶尔喝一杯也无所谓。

金泰亨不依不饶,因为玧其哥的事?

我很平稳地把酒灌进自己的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太长时间没有碰过这种饮品,我的舌尖一下子被猝不及防的苦味占据,呛得我皱起眉头。

我一边咳一边说,小子,你想多了。

金泰亨这小孩偏偏要钻牛角尖,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紧紧捉住我,那哥会去玧其哥的婚礼吗。

我拿杯子挡住他的视线,他犀利的目光渗透玻璃溶进微微泛起的深色水纹中。有空在这八卦,不如把刘导给你的剧本多看几遍。

我都背完了啊,哥,翻来覆去好几遍了,你的台词我都能记住了……他发出了类似撒娇一样呼噜呼噜的声音。菜上来了,他咬了一口,瞪大眼睛,这里的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哎,哥,你也尝尝这个面。他把卷着面条的筷子递到我嘴边,就像从前一样亲密,好像我们中间的岁月没有被任何事情分开过。

酒的确是个好东西,温热的口感让人觉得星星都融化了,所有的破事都在这一刻可以被原谅,我们所有人好像也能回到从前。

我说,泰亨,那个时候,我们拍花样年华,七个人,在秋天的深夜,也是在这里喝酒,还记得吗?

 

花样年华是我们从狂野的黑泡男孩转型的一张专,关于青春的疼痛故事。起初我以为,这会是一个爱情的故事,但是我们却走了一遍这个年纪限定的迷茫与死亡,酗酒、癔症、暴力、自卑、焦虑、狂妄、友情、抑郁。镜头交叉地拍摄我们欢乐与黯淡的命运,痛苦的东西揭开给你们,好好看看这个就是被你们批判只图享乐的下一代的社会,表皮下覆盖禁锢着所有这代人必经的真实又无法吐露的心路。最小的柾国那时候只有十八九岁,二十代的蜕变还在短暂的明天,暂且不用担心变成无趣的大人,太年轻了,奔跑的样子矫健又不可一世。我那个时候也才刚刚满二十四,温文尔雅地吞吐剧本中独活的煎熬,肩负着所有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道微弱到杯水车薪的救赎,吞没,轮回,再吞没,至死都是花样年华。

闵玧其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概念,我以为比起这种抒情向故事,前几张的黑泡才是他的取向。那天他染着薄荷色的头发,穿着到膝盖的短裤坐在我旁边的草地,和我一起看南俊的拍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纷纷扬扬,阳光下彻,他白色的肌肤变得耀眼而透明起来,好像要消失在风里。

几个小的在我们后面打闹,断断续续传来“柾国刚刚从后面偷袭我啊”“智旻尼,把这小子按在草坑里,快”的声音,他们每一寸肌肤都燃烧着傲人的光芒,面向夕阳,乘着风奔跑,精力永远不会用完。我阖上眼,把头靠在了闵玧其肩膀上,感受到了他微小的僵硬,但是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他的毛衣传来好闻的香味,和他的发色一样清爽,与青青草地的自然味道融为一体,我的心雀跃地温馨起来。

过了一会,哥,睡着了吗。闵玧其轻轻问我。

我没有睡着,但是也故意不回答他。

起来吧,别装了,知道你没睡着。闵玧其的声音又在风里吹过来。

我很不满意地睁开眼看他,恼他破坏了静止的好气氛,闵玧其,你怎么知道的。

他有点狡黠地说,哥如果真的睡着,也不会听见我问的不是吗。

呀,你怎么又玩弄你哥。我装作要去打他,他一下子机敏地跳起来,又一把拉住我因为重心不稳差点栽进土里的身体。

别弄脏了,等会还有拍摄呢哥。

他说,我们去走走。

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他拉着我走到稍微远一点的海边,那几个小子们的吵闹声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成群忙碌的staff连成远处几个黑点点。

天气晴朗,这里的水非常清澈,在沙滩上留下连绵起伏的深浅,金黄色的沙砾留下脚印,再过去一点的沿岸,甚至有几只野鸭在悠闲地水泳。

玧其,你知道鸭子生吃会变成什么吗?是龙卷风。说完笑话我自己爽朗地笑起来了。

闵玧其惯例地不为所动,甚至留了个满是心事的侧脸,他在风里望着海湾,那里与天相连,浪花翻滚进深处,从那里一路走下去的话,是不是能到世界尽头。

我有预感,闵玧其轻声地说,声音与海潮声共振。

什么,你说什么,风愈发地狂呼,闵玧其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我眯着眼睛向他好奇地看去。

没什么,他话讲了一半不再继续,蹲下去在沙滩上翻找什么,又递给我。

什么呀,我低头看了闵玧其塞进我手里的东西,是几颗石子。捡这个干什么。

闵玧其面向大海,扔出去吧哥,能扔多远,我们这张专辑就能有多成功。

你小孩吗,闵玧其,怎么还玩打水漂。我瞟了他一眼,手上跃跃欲试地拢了拢这几颗石头。它们黝黑、沉默,很快即将成为见证,回归万物的源头。

也喊出来吧,闵玧其在一旁跟我说。

又是我扔一颗,就喊一句,花样年华大卖,防弹少年团脆骨,啊!

石头跳了几下,被蓝白吞噬。扔完觉得自己傻极了,闵玧其突然也在旁边开始扔,一边扔一边喊,下一张专辑,也会成功的。不像是玩笑,他笑着,可是逐渐严肃起来,他把大把的陈年心血与时间往远处扔,扔到两手空空。

呀,小子,不许扔得比你哥远。我被他忽然大声的喊叫吓了一跳,好胜心上来,摩拳擦掌动用全身去掷下一颗。

下下张专辑也会成功的!

防弹少年团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

金硕珍也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

……

就这样,直到听到远处南俊拿着导演喇叭毫不客气的声音“请闵玧其和金硕珍先生,请不要在工作时间去旁边偷懒,一分钟内赶快回来拍摄下一组照片。”我们看了看对方因为打水漂而气喘吁吁的表情。

玧其,看看你才运动这么几下就喘成这样,可不行啊。

我一边喘气,嘴上还是不放过他。闵玧其出乎意料地没有回怼我,只是笑。回去吧,他拉过我的手,天快暗了,沙滩上坑坑洼洼的,不要摔跤。

或许是风逐渐吹得平和,海浪也褪去了激流的声音,我感到分外地安心,我们一深一浅走向灯火的地方。

太阳终于沉下去了,还有我们悄悄孕育在碧海浪花中尚未盛开的梦想与希望。

 

直到凌晨我们拍摄完毕,我驾车去我们七个人最爱的饭店吃夜宵。一下车我就直哆嗦,秋天的深夜冷若寒冬,白天的衣服不够用,闵玧其走过来,把他的外套不由分说地盖在我头上。

看不到了唔,想闷死你哥我吗。我拿下他的衣服要还给他。闵玧其手插裤子口袋,身上就一件体恤,昏黄的路灯下也看得到他因为寒冷而白里透紫的皮肤,显得整个人薄情得很。

你前几天刚感冒完,可不要复发了再传染给我。他留下这么一句,大步向前走。

到店里不就十分钟的路嘛,我跟在他后面裹紧有着闵玧其气息的外套,上面还有白日的青草浓厚香味,把我的嗅觉刺激得清醒了。

我们在小小的店里度过相当美妙的夜晚,除了智旻趁金泰亨不注意时候把酒兑进他的可乐,使得泰亨情绪相当激动以外,一切都很好。开足了暖气的小房间,所有人的视线温婉起来,每个人可以有很多故事,和着酒与月光,讲一宿也不会疲倦。

田柾国闷头吃第四份炒饭时候我溜出来透气,号锡喝了三口已经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哼哼唧唧地唱不成调的70年代怀旧金曲,一会又猛地抓住南俊领子问你昨天干了什么是不是把我内裤扔到冰箱里了。泰亨和智旻关于饺子的辩论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誓要争论出个所以然才罢休的架势。我跑出来也没有人出声,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好一会,身后有了窸窣的动静。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闵玧其的脚步声。

他站在我身边,从窗边看首尔的万家灯火,百态人间凝缩成星星点点蛰伏在深沉的暮色里,我们从韩国的四面八方聚集到那个繁华的城市,渺小到被无数人也曾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

每当我一个人思绪飘远时候,闵玧其都会在我身旁,这似乎成了一种不成文的习惯。在镜头前,我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泰亨、智旻这样性格外向的弟弟们,我们打闹玩笑,闵玧其不大参与进来,而走到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他总是能精准地出现在我孑然的周围,同我一块冥想。

他说,哥,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像月亮。漂亮的月亮会让人散发出感性思维,但是其本身是理性又冰凉的存在。

哦,玧其是在指责我冷漠吗。我靠在小阁楼的围栏上,笑意盈盈地盯着他。

他朝我挑起眉,我没有要指责哥。

我借着淡淡的光,见到他眼角有一点晕开的妆,拿指尖想帮他匀一下,他凉凉的手就轻轻握住我举起来的手,并不是很用力,我也不挣脱,就在那想,他的手真是和他人一样冷啊。

我们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闵玧其继续话题,不过哥无情冷酷是真的,这样的哥我也很喜欢。

玧其是在和我告白吗?

算是吧,哥不觉得我们很合辙吗?

我想要转过身去,闵玧其早看穿我的行动,这下用了点力掰住我,被他握住的肌肤,从被风吹到僵死的状态中活了过来,拥有了温度。

我心怦怦跳,脸上还是一副刚才的表情,跟他理论,我又不会逃走。

说不好,哥,他把两手伸到我背后抱住我,哥这样的月亮,不知道哪一分哪一秒就从我身边轻飘飘地逃走了。我轻轻回抱住闵玧其,安抚似的拍他的背。哥是不会离开你们的。

闵玧其在我肩头穿来闷闷的声音,这一刻我还真希望,哥说的不是“我们”而是“我”。闵玧其这种人啊,所有人都说,看上去冷漠又傲娇,谈起恋爱来不得了,一定会把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

我现在就想去看他的表情,他那样从一而终的认真是本事,放在工作上是魔鬼,如果用去好好谈恋爱,没有人会不心动。

我现在想我是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姑娘了,可是我还是死鸭子嘴硬,说,你哥我是南韩最难泡的贵公子啊,这么简单就想把哥追到手吗?

闵玧其放开我,近距离左看右看,看得我心里发怵,忽然趁我不注意捧着我的脸亲了一下。我一下子就炸了,还没发挥我的高音水平他就按着我的嘴唇,说门没关,哥叫起来的话大家都会听到哦。

我感觉自己脸更烧了,闵玧其笑得牙龈都出来,眼睛本来就小,现在比一条缝还要平,但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家伙笑得那么开心。

进屋吧,起风了。他调戏完我后转头就跑,我在后面气得跺脚,喂,闵玧其,你不是还没听到我答案吗?

他回过头,脚步不停地趋向屋内温暖的橘光,哥的耳朵已经告诉我了。

我们一前一后,智旻看着我奇怪地说,不是出去醒酒了吗,哥怎么脸更红了,是不是喝醉上头了。

我马上笑着拿过旁边的酒瓶说,哥还能再来五十杯,智旻,果川酒王说的就是哥啊,是传奇呢,一边在桌子下猛踩闵玧其,果不其然,这小子脸都绿了。

无论如何,那个时候我们还在梦想的吊桥上前行,所有人都对明天有一种凶狠的冲劲,也有最朦胧的希冀,也互相觉得彼此才是唯独的依靠。

 

关于花样年华,我们之间的谈话其实不止一次。我记得距离三部曲发布好几个年头后,我和闵玧其躺在宿舍里,他写歌,我打游戏。聊到我们下张专辑的主题时候,我半开玩笑地说,呀,玧其,下次回归不如我们再搞一次re:花样年华吧,好多粉丝都在怀念花样年华的概念呢。闵玧其翘着腿翻了个身挠挠后背,讲话一点不留面子,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要老想装嫩。

我被戳了个不痛不痒,倒也不怎么生气,呀我是大叔的话,玧其也半只脚进入中年了,来提前接受一下大人的风趣吧。我对着他饶有兴致地讲笑话。闵玧其对那些东西刀枪不入,无语得很,打字的手不停下来,等到我一个人笑到觉得没意思了,他才慢慢地说,其实不是这样的,哥,并不是因为哥的年龄才不做这个企划的。哥在我心里是永远十八岁的。

闵玧其转过来,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是说我们现在做不出花样年华了,可以的话,我相信pd们可以毫不手软地拍五百条青春故事,我们还是年轻,还能唱能跳,穿上校服与短裤也能在镜头面前好好地疯。

但是花样年华之所以弥足珍贵,就正是因为它不可重来,仅此一次,也正是因为它无法复制,才显得意义深刻、熠熠生辉。

闵玧其讲着,露出一种很怜惜的神情,我很少见到他的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很有趣的命题,不是吗,哥,好多人说我们花样年华的企划是最好的,希望我们再做出这样的概念,但是真的复刻后,应该会有不少人嫌它变味廉价了吧。

花样年华已经是一个近乎成熟的故事了,因为我们不断往前奔跑,它们得以完整地存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打破他。是我们过去的一部分,但不是我们的全部。闵玧其说着,又向我挑挑眉,语气轻松起来。

哥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花样年华》故事里的我们活下来以后,长大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呢?

呀,玧其这么说,真的是个值得我们全员做下来拍一集跑弹的好议题呢。我觉得有趣,我们拍了那么多青春故事,却没有给他们一个真正的结局过。

jin找到拯救了所有人的办法,从轮回里活下来,v喜欢画画,或许会做个街头艺术家,suga做了钢琴老师,jk考上了大学,jhope找到了母亲,rm辞去加油站工作和jimin周游世界,jin长成普通的工作族,写字楼里敲敲键盘,生活走上正轨,越来越少的相聚,偶尔一起吃顿饭,有人西装领带一打,人模狗样,吃一瓶洋酒还要眯起眼读年份,有人穷得潦倒,提前退席,做什么,跑生计。席间Jin说,小子们,你们当时骑在别人车子上倒可乐。小孩子们,现在是大人了,拘束地拿薄纸巾擦嘴,哥不要提了,年纪小,不懂事。

Jin站在每天上班乘坐的电车上眺望窗外烂熟于心的一路风景,刺眼的太阳创造空无一物的白昼。他每天吃着三十块一份、肉难以嚼烂的大众盒饭,一个月有一次的好运可以在下班高峰中坐上电车的位置。他想,他这一生就这样平平凡凡地过去了,没有再次的轮回与永无止境的死亡,好像当年所有发生的事都像梦一样,但他的的确确在无数个夜晚飞驰在大街上,从把手伸向站在楼顶的jk开始书写故事。

不算是噩梦,Jin以为自己会在之后无数个昼夜里被没有尽头的梦魇惊醒。事实上,当他在阳光下醒来,发现所有人都完好无缺地在他的身边,一切都结束之后,再也没有被梦魇缠身。偶尔做梦梦到的,也是从前,他们把车开到海边,v把光脚的他拉到海滩上,皮肤与微凉的细沙亲吻的触感。

闵玧其问,会有人想听这样的剧情吗,关于无聊的长大,烂熟而迂腐的理性世界。没有,当然没有。但是对他们来说,那是很寻常的也是必须经历的结局不是吗。

玧其,怎么今天讲这么多充满哲理的话,突然变得感性起来了?不过,作为Jin的真身,我觉得Jin应该是非常喜欢花样年华的时光的吧。那是他们最好的、最动人的时间。

当然,闵玧其翘起二郎腿,但是如果那个故事里的Jin有自我意识的话,比起停在那个年龄、用好友的不断死亡创造出物哀美给世人看,当然是活下去、走出去更重要。很残忍,又很现实对吧。

闵玧其,那好歹是我们为原型的故事哎。我拿手肘去捅他肚子,讲点积极乐观的不行吗。比如,啊,Jin成为了那个世界里的大明星,把他们的过去拍成电影,卖了好大一笔钱,每个人都有份,大家都成了亿万富翁。

好的,好的哥,不要碰那里。他难得的敏感点被我攻击,一边笑出牙龈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躲我。哥说了算,行了吧,哥。

 

我和金泰亨吃了点菜,喝了点酒,没法开车,经纪人打电话问我要不要他来接,我拒绝了。

我和泰亨走在空空的街道上,那是到我们旧公司的路,走了很多遍的路,连井盖的位置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指出,我们曾经从这里一路飞奔回公司,在路上大声唱着我们自己当时还不出名的歌,也是在这样空无一人的夜色里,我在狂风中听到自己健壮年轻的心跳,好像回到了果川的孩提时代。

泰亨很健谈,他从他这些年的经历讲起,讲他拍戏时候的趣事,讲哪个导演和哪个演员的罗曼蒂克,也讲他的狗狗,他的亲故,讲一切他觉得新奇的事情。我是个很好的听众,会给出他适当的反应,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在说,也不会扰乱他的兴致勃勃。看得出泰亨非常热爱演员的工作,他把他的演绎事业,完成得有如爱豆生涯一般出色。他对生活充满了张扬的热情,在他长大的同时,偶尔也还能做回一个纯粹的小孩。

泰亨讲话向来有他独特的语言体系与行文思路,这个特点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上句刚刚讲到邻居的猫和他的金碳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下句突然向我抛出问题,说哥,你觉得我是以前做爱豆时候比较好,还是现在做演员演技更好?

我说,我们泰亨啊,做什么事都那样出色不是吗?哥为你感到骄傲,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接着我把问题回抛给他,玩笑一般:那你觉得哥怎么样呢?

泰亨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说,哥想听实话吗?

我心下紧张起来,本来这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推拉小问题,泰亨突然严肃起来,想来他将对我的爱豆时代的能力进行一番时隔多年的批判。我说,你说吧,哥不会生气的。

哥,我看过你之前的几部电影,演得很出色,真心的,我也早就说过哥是天生的演员。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哥做爱豆的时候。只是,只是我自己的喜好,不是说哥演戏不好……泰亨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他一着急就呜哩哇啦讲出了一连串没头没尾的泰泰语。

我没有想到泰亨会给我这个答案,事实上这些年,我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修炼得更上一层楼,无论是能力、心态还是接人待物的水平,这小子居然说喜欢我不成熟的从前。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说,闵玧其如果这么想就好了。

 

其实泰亨以前喜欢过我,这并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一起长大,在他还是真正的小孩时候,就僭越地成为了他的父亲一样的存在,尤其是他和柾国,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会在我洗澡时候突然冲进来撒娇一起洗,长大以后,个子同我几乎一般高,经常在镜头前后对我上下其手。

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比闵玧其更好懂,但是泰亨是个聪明的小孩,他永远不会更进一步,也永远不要我的答案,虽然有时候他过于直白的眼神都让我不太好注视。后来我和闵玧其在一起,也是他最先发现的。据闵玧其说,我有次不在宿舍,他屁颠屁颠跑到我们房间,站在写歌的闵玧其面前说我要和你决斗,闵玧其摘下耳机一推设备,翘了个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盯着他,也不说话,把他盯怕了,他自己又灰溜溜地回去了,从此相安无事。我和闵玧其谈恋爱,金泰亨还是在镜头面前爱调戏我,镜头下就收敛了很多。

我并不是惧怕或者厌恶泰亨,哪怕从前我们经常为了小事吵架,我对泰亨的爱都是从一而终的。我把他当作宝贝一样地爱了好多年,虽然我没有办法回应他另一种形式的爱意,我并不和他互相亏欠什么。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泰亨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到闵玧其,他怕那是我的雷区,但又怀了一点点期待地看着我。

我本来并不想与他深究这个话题,我们只需想从前七个人都哥们好那样交谈就可以了。但是今夜,我的酒气蒸腾上来,化作了肾上腺素,又或是别的什么催化剂。我一丝不苟地做了演员金硕珍这么多年,我理应有权利,我自己给自己权利,和过去谈一谈过去。

我说,闵玧其的话,很看不起从前的我吧。所以这么多年,我才这么努力地拼命,为了不被他看不起。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我做出的一切,到底是证明给谁看,我又获得了什么。有时看着这样的自己,觉得很陌生,但是托他的福,我又的的确确变得更好了,对吗,泰亨。泰亨避开了我这个反问,他问了我很孩子气的问题,很像是而立已过的金泰亨,还能做出的疑问。

他问我还爱闵玧其吗。

我觉得好笑,你是觉得我太执着了,所以显得还很爱他吗。我音调拔高,发出了不像自己的声音。

我是要证明我自己的价值,泰亨,演戏可以给我,并不是要证明谁爱谁,只在追逐爱情的人,太可怜了。

泰亨沉默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的话如此反应。我以为他会顺着这个话题与我谈一谈。失去了话题的联系,我们静静地走着。

 

再过一个街角,就要到原来的公司了。泰亨一直很喜欢这个路口,因为从前他有一点怕黑,这条灯光昏暗的蜿蜒小路,拐过这个口,才会变得视野开阔起来,所有明亮的灯火光焰温暖地给予给夜路人,从前每走到这个路口,他就喜欢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有时候把脸搁在我的背上,要我牵他一起走过这个路口。

这一点只有金泰亨知道原因,这个帅气的、在全国粉丝众多的男人,暂且还称他一声男孩子,他喜欢面前这个人十几年,喜欢到让他变成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现在他长大了,面前这个人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漂亮、温柔却又决绝。金泰亨看着面前人的手,在路灯下投出修长又漂亮的阴影。这双手在他少年时候,拉过被粉丝跳签的沮丧的他,每场演唱会时候汗淋淋却温暖的手,也是牵过他玧其哥很多遍的手。他终于知道了漫长岁月里,所有人都在锲而不舍的东西终究是产生了共鸣与分歧,不甘心熬成了经年空壳。这一次,他终于要彻彻底底做个了断了。

他把头抵着面前的人宽厚的背,像小时候做的那样。以前常常说,天塌下来也有珍哥宽厚的肩膀顶着呢。他看了十多年的身影,每次在他丧气时给他力量的伟岸身影,原来也会变得渺小,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即便如此,那也从未是他的了。

他感到了一种微小的幸福与难过,形成两个小小的热气球,从他心里点燃,又飞到一块,一起飞到很远的天空上。从前夏日时候,这里一路上有虫鸣鸟啼的音乐会了,现在是瑟瑟的冬天,没有人为他的最后唱响音乐会,他只得自己给自己勇气。

珍哥,带我走过去吧。

这么大人了,都是大明星呢,还怕黑吗。

嗯,珍哥要把我牵牢,不然我们就走散了。

 

我觉得挺好玩的,也挺感人的,我们泰亨,在我面前永远是小孩子。

我拉着他的手,感受到他脑袋在我后背的重量,带着他一步步走出拐弯,一下子面前豁然开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灯光铺亮了我们瞳孔的每一个角落。

哥,就到这吧,再见的时候,我们就是情侣了。金泰亨从我背后跳过来,露出招牌的四方嘴笑容。

我知道他在说电影的事,所以我也笑着开玩笑说,好啊,小男友,请多指教。

泰亨走的时候,还是跟我请求了一下,说玧其哥,不是我想的那样的人。

我说那他是怎么样的人呢?

泰亨支支吾吾地讲不出详细。我把他为难了。

我决定不深究他,我说,泰亨不要操心我们大人间的事了,我都会处理好的。

泰亨很不满意地站在几米开外,就用他大喇叭一样的嗓子吼我,哥——我——就——是——小——孩——啦,做了个鬼脸然后气鼓鼓地回头跑掉了。如果国民男友这样震撼的画面被拍到的话,一定会在网上引起热议的吧!

 

再次见到闵玧其其实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情形下,我以为我再见他就是他的婚礼了。

那是我去开机仪式时候才发现闵玧其也在剧组,看到我来了都没起身,坐在躺椅上对着我抬了抬下巴。这个人总是能出其不意。他还是那样,白皮肤小眼睛,但是毕竟已经不靠脸过活,这些年大约疏于保养,也有一丝丝疲态。

我惊得话说不出,被后头走来的中气十足的导演一巴掌拍在背上,怎么样,惊喜吧,硕珍哈哈哈哈哈。

并没有这回事,当然我只是心里这么说。表面上也要配合这位思路很多的老先生,您怎么请来玧其了。

我把玧其两个字咬得很重,动用我口腔与喉管都有的力量,咬得铿锵作响,但老爷子显然不是很介意,说,哎,我这不是想着你们这个团解散了这么多年,大家彼此挺忙的,没有时间聚聚,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也看了……半天没绕到点子上。还是闵玧其忍不住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闵玧其,负责这次电影主题曲,请多指教。”

 

后来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理解一个作曲写词的为什么要跑剧组,闵玧其义正言辞地和我说,要看到电影内容才有灵感。我呛他,你看剧本不行吗。

金先生,他一副墨镜极其派头,一身黑t坐在躺椅上。你也希望自己参演的电影每个部分能呈现最好的状态吧,我要看了演员现场演绎才能写出最完美的歌词和曲子,请你尊重我的工作。振振有词,旁边我的新助理小姑娘都义愤填膺把矛头指向我,控诉我的目中无人,硕珍哥,不好这样对闵老师的。

导演对他敬重有加,这些年他做音乐人的名声不比我这个新影帝弱,好演员很多,换一个人也能呈现别样的演绎,顶尖音乐人就这么几个。闵玧其solo搞音乐后,把市场掏空了,什么都会写,什么都能玩,出品速度极快,用之不竭,音像店每次把他的新专辑提前挂出来,都要上三层保险。

过了会也金泰亨来了看到闵玧其倒很是惊喜,马上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好久不见。

我看这哥俩好的样子,内心很是无语,我都进入奔四行列,不惑之年,怎么还得接受两座祖宗的没有人性的考验。闵玧其每天就跟在导演旁边,跟大爷似的观摩我们拍戏,兴致来了还要和演员讲两句戏。

我和泰亨这次的电影,是讲述朝鲜战争时期的故事。我饰演被强征入伍的学生,与泰亨饰演的大兵相遇,在战火中相爱,其中探讨了很多关于战争的人文关怀。

我在看剧本的时候闵玧其荡过来,我说你闲着就去做群演,当个躺尸的也好,他还真问服化老师弄了套士兵衣服,绑了鞋袜,背了个丑尼龙包,往脸上抹了点泥,灰头土脸地坐在我旁边。

我嫌弃地坐着离他远了一点,问他,你看了剧本吗。闵玧其凑过来,说看了一点,没看完。

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个故事,聊起来也兴致高了不少,我跟他谈,说这个故事一开始挺普通的,讲学生和士兵相爱,战乱中的爱情,士兵是从小军营里长大,在血里泡着活过来的人,学生就是那种很天真的以为能一己之力改变国家的蠢人。后来打仗,士兵想办法搞了巨额的钱,给学生弄了一张去英国的机票,把哭喊着说要共生死的学生强扭送上了飞机。

你猜后来怎么着?我问闵玧其。

他耸耸肩说要么就是士兵战死了,学生在英国活了好久,一直想念他。要么好多年后学生回到祖国,找到幸存的士兵两个人在一起了。还有可能士兵没有死,但好多年后他千辛万苦去英国找学生时候,发现学生早已因为疾病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死在去英国的第一年。

我说,闵玧其你还真的挺懂套路。

闵玧其看了看我手中被我划烂台词的本子说,我能想到的,你应该也都能可以吧,你能这么问我,显然并不是这些结局。

这么多年,我们彼此了解这一习惯还是没有怎么改变。闵玧其的确是不管我们之间关系怎么变,最了解我的那个人。

我叹了口气,很是惆怅说,是的。故事结局两个人都活下来了,但是学生去英国初期,因为取向和国籍问题饱受歧视,甚至因为漂亮的脸被人不停骚扰,甚至被伤害,为了活下来,他渐渐从善良正直的人变成一个趋炎附势的唯利是图的小人,从最底层的社会里打滚上来,成为了当地臭名昭著的地头,赚着黑心的钱,欺压百姓。士兵在战争中活下来,失去了一条腿,靠微量的补助过活。几十年年以后士兵攒够了钱去英国找学生,学生没有认出他,操着一口漂亮的英音,叫手下把这个缺了一条腿、浑身脏臭的人赶出去。

就这么结束了?闵玧其问。

就这么结束了。

闵玧其“啧”了一声,浑然进入戏份,成为一个真正的兵痞。这剧本还真是符合那个老头的恶趣味风格啊。

我说,这不算一个很感人的故事,但将会是一部好电影。你说最后学生到底有没有认出哪怕一秒,或者看着士兵有一秒想到从前。

闵玧其还没来得及答话,我们两个就被一个巨大的身影隔开了。

现在是休息期间,老爷子看见我们聊天,走过来很不客气地一屁股挤进我们中间。

“年轻人在谈论爱情这个伟大永恒的话题吗?真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啊。”

 

我和闵玧其还彼此相爱的时候,我们抛开理性,的确是有过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的傻瓜情侣的浪漫生活。

我们两个人去钓鱼,有时候也在房间里打游戏,闵玧其不太会,他的手如果能有他rap时候嘴炮那么快,那他已经称霸世界电子竞技了。闵玧其的最高水平就是“是男人就下一百层”这种级别的游戏,但是愿意陪着我打各种游戏机。有时候晚上他住工作室,我无聊就给他发消息聊骚,聊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第二天醒来发现闵玧其已经回来帮我盖好被子,准备好早饭了。有时候我们猜拳决定做饭,毕竟整个队只有我和他做出的东西是能吃的,更多时候我做饭,我会悄悄地出于私心给他开一点小灶,闵玧其心领神会。很多时候,我们两个人在琴房里,把门一反锁,就可以待上一个下午。闵玧其坐在那给我弹I Need U的钢琴曲,我喜欢安安静静弹钢琴的闵玧其。他弹着弹着我们俩就搞到钢琴上,闵玧其很会做,只有这个时候喜欢叫我珍珍。我一听他用低音炮叫这几个字就受不了,浑身酥软,动情的时候,我觉得闵玧其是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某年我们两个人从巡演的某一场结束后溜出去,那时候我们已经一场演唱会能来五万人,为了防止被私生跟踪,也为了避开经纪人,我们裹得跟个沙特阿拉伯子民一样,机警地在酒店与相连的通道里上下游走,闵玧其开出一辆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摩托车,我跨上去,他给我仔细系好了头盔,我紧紧搂着他的腰,说,我们私奔吧玧其。

他带着我从明洞飞驰而过,走过夜色的大桥,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已经到了江南,又或者是更远的地方。闵玧其把车停下来,黑夜把我的手脚与衣服染上墨色,只有闵玧其的眼睛,在夜色里始终清明。我们在几乎没有灯火的小路边静静接吻。

要逃吗?闵玧其问我,逃去天涯海角我也可以载着你。

我看着他被我啃得都破了的嘴唇,突然有点好笑。我说闵玧其也会说逃这个字吗。

原来我们的好孩子硕珍也会说私奔啊。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回去路上,我们风驰电掣地走了来时的路,我把脸贴在他后背,问他如果刚刚我让你带着我走到更远的地方去,你会同意吗。

闵玧其似乎在风里没有听到的样子。我没有勇气再问一遍,乖顺地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

过了大概两分钟,前面传来声音。

他说我知道你是金硕珍,所以你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摩托车从空无一人的乡间小路上逃离,渐渐望到温暖的人间灯火。

偶尔出走过了,就回到我们的时代去吧。

 

拍摄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前前期学生戏份时候,基本对我没什么难度。当拍到我去往英国后,要呈现一个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的青年人。我自以为我的演绎已经没有缺点时候,导演帽子哐哐砸,拍断一张桌子,再来一遍,金硕珍,再狠一点,城府深一点,但是不要像个精神病疯子。

整整三天我都在NG,老导演平时好说话,拍起戏来毫不含糊,以前合作过的都说十个演员被他骂哭九个,真是名不虚传。

第三天我还是抓不准感觉的时候,我们把彼此耐心都快磨尽,他丢出去的剧本准确地砸飞了一位摄影老师的眼镜。而我变得急躁,执拗地与他理论,说我的表演几乎是无可挑剔,并不明白我还要做到哪一步。

他只给我一句话,他不需要公式化的,没有灵魂的东西。

他挂着那种老年人最爱的德高望重的深奥表情走掉,留我一个人消化。

我丧气地坐在房间里发呆,有人敲我的门,我一开又是闵玧其,当场就要关门。他一只手马上扒住门缝,挤出几个字说我们聊聊。

你抽烟了。我皱起眉,是肯定句,闵玧其就算抽烟,也是用那种味道很淡又不冲的牌子。

他趁我愣神马上挤进来。

我转过头抱着手臂看他,你以前做爱豆时候不抽,现在倒抽得猛。

闵玧其在那里端详我的RJ新品杯子,说,抽烟不是挺适合我的?

我把他赶离我的桌子,很不耐烦,小心点你那个身体吧,可不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了。

他说,不用担心,我抽的少。

不理他的死皮赖脸,我坐在床上盘腿放空,任是闵玧其叫了我几声都没反应。

闵玧其脱了鞋,在我床上不客气地坐下,盘腿,和我面对面。在我没有把他赶下去之前,他这么问我,哥,为什么要做演员呢?

 

我想到了我和闵玧其当初的分手。

抵挡偏见的防弹少年团,唱着forever young,却花有谢日,也有走到尽头的某一天。甚至不需要什么层层讨论,这么多年的相处,连呼吸都快成为一体,所以当有人的身体与内心对现状感到疲惫,所有人都能心有灵犀地共情到这份意愿。

我们的解散几乎是顺水推舟的被默许,最后一场演唱会,然后解散。那天泰亨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都皱了起来,极其具有令人同情的本事。

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和闵玧其分手。

我们同居在一起,刚刚解散,我就必须最快的速度,进入到演艺行业。我的年龄已经等不起推磨。我每天奔波于新的工作室,把大学时候的教材与演绎视频拿出来每天练习,发誓不再喝酒,去报了个演技班,也开始学英语。——说来好笑,在防弹那么多年,我们几个人英语还是只有南俊可以做到无障碍沟通,其他人都只够打个马虎眼。而我现在,要为我的第一部电影做出最好的准备,我要争取的角色需要讲相当长的一段英语,而那位严厉的导演要求我们原音上阵。

我每天几乎有25小时在外面奔波,回家倒头就睡,和闵玧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进出小心不要被狗仔拍到,毕竟我们不是从前的身份。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可以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他做好留的饭,我未必会挤出时间尝一口,因为我有太多要做的事。

我被拒绝过不少的好戏,原因是年龄以及前爱豆这个身份。他们都这么亲切地宽慰我,硕珍哪,先去接一点轻松的偶像剧什么的吧,刚刚从爱豆毕业的演员,更适合那些不是吗?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闵玧其和我说了分手。

越来越少的陪伴,与无法公开在一起出现的身份让我感到羞愧。闵玧其却告诉我,说实话,他很难过,也很失望。

就因为那一句失望,我努力到了现在,成为了不会被他看不起的演员。从十多岁起,演戏成了我的梦想,我不容许任何人轻蔑地解读踩踏他。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不忘初心了。

 

我有些漠然地用空无一物的眼神看着他。闵玧其,原因你不知道吗?不是自称是最了解我的室友吗?

闵玧其叹了口气不回答,却看着我的脖颈,那里有我们当初去马耳他时候买的情侣项链。

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嘲讽地用锋利的语言刮他。闵玧其,不要自作多情地以为我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物品对我来说价值和意义是可以被分离的,当他们既然能被赋予意义,就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被剥离,并不会影响我对他它本身的估值。

很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哥。闵玧其很无奈地摸了摸被自己颈部衣物勒得凸出来的一小片形状,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挂坠。我以为闵玧其早就丢掉它了。

闵玧其没有让我看到它,给我意象化的想象。

我眼睛一酸,又有什么用呢,闵玧其,我们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我因为你的冷嘲热讽变得更好了,不是吗?我要好好感谢你才对啊。

闵玧其说,金硕珍,看看你自己吧。

我曾经无数次地对着镜子自恋地表示,再过五百年,韩国也生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帅脸,闵玧其从前听见我吹逼,总是嫌弃地皱起眉头,但是又无数次表示真的是对我这张脸心动。

现在,我望着房间里的镜子,这张上过荣誉殿堂的脸,从偶像走到演员,从青春走到成熟,没有卸干净的妆,憔悴蔓延开来,一丝不苟地爬过许多被框定好的情绪,残余下来的没有被消化,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伤疤。

所以哥说的变得更好,是在这里因为NG三天而消沉的意思吗?

闵玧其,不要用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我又好像回到了我和他,在狭隘的舞蹈房对峙的时候。我好像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为自己辩护,但是闵玧其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输。

珍珍,闵玧其这么叫我。你放弃的东西太多了。

是的,我放弃的太多了。爱喝的酒、爱吃的东西、睡眠、时间、还有爱情,我把他们放在天平的一端上,期待这些能换来我的未来。

是他们轻如鹅毛,所以不值得被交换吗?

不是这样的,闵玧其这样告诉我。

如果时间倒流的话,闵玧其看到那个眼里都是绝望却笑着对他说“那就分开吧,你就等着我成功吧”的男孩子,一定会抱住他,说,你之前那样就很好,我不希望你牺牲那么多东西,把自己变得刀枪不入。那他们间是不是就不会白白地浪费那么多年。

可是没有如果。

我忽然意识到我这么多年,都是在做一种无用的奔跑。我为此不惜憎恨闵玧其,把他作为假想敌去刺激我自己,当我走到这一步时候,发现我其实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捧着那座影帝奖杯时候,我一鞠躬,二鞠躬,感谢父母,感谢导演,早已背熟的台词我讲的轻而易举,感动都变成了一种被我计划好的形式,现在这一刻它只有粉末那么轻。

闵玧其的爱的方式一直困扰了我很久,我不大能确定,所以终日惶惶。但是如果被他知道我说到底也是这样的一个俗人,我并不是他的月亮,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我。所以我在作茧自缚中,慢慢地迷失了原有的方向。

不要怕啊,珍珍。他很轻柔地唤我,抛给我一根深海中的浮木。我不是西西弗斯的石头,曾经唱着I'm the one I should love的金硕珍,闵玧其始终要让我明白这一点。

拉住我吧。

 

第四天,本人终于过了魔鬼导演的审判。他说金硕珍一夜开窍,表演极其灵动,可塑之才啊。末了还要加一句今年影帝必定是他和泰亨平分。我十分惶恐点头哈腰,谬赞了,您不要这么说。

 

拍摄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和金泰亨、闵玧其向导演做出了请求,希望他能联系到我们防弹的其他成员,邀请他们客串。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因为他并不想利用防弹的噱头与制造效应来吸引观众,活到这把年纪,对名利已经看得风轻云淡。直到我们告诉他,拍摄期与宣传期可以完全保密剩下四个人的参与,就作为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他的惊喜彩蛋送给观众时候,他最终答应了。

我们最后两周的取景地在英国和美国。英国期间,大多数是我的外景,还有结尾的几场戏,定在了风景如画的Chatsworth庄园。我的角色那时候已经是一个人到中年,满脸可怖的坏人。光是化妆就花了好多小时,快睡着时候化妆师拍拍我说画完了,我一看镜子,清癯而干瘦的脸,充满了风霜的痕迹,稀稀拉拉的很久没有打理的胡子,两瞥刀疤妆狰狞地匍匐在眼皮下方,露出铁锈一般的深刻颜色,我妈十厘米以内细看都认不出这是我。

金泰亨有一场单人戏,导演先拍他的部分,我趁机偷懒在周围散步。闵玧其又跟上来了。

我们在英格兰的稀有的好天气下漫步,晴空万里,古老的巴洛克庄园,王爵贵族的遗产。我们绕过喷泉,修剪精致的花园与石头雕塑。

闵玧其还不能自拔地沉浸在我的妆里,似乎也觉得这样一位面目可憎的中年人走在他身边,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论好天气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

眼前出现了一条笔直开阔的路,两边是百年树木阴翳,郁郁葱葱,我眯着眼睛,很是满意:以后能在这里养老就好了。

闵玧其接了一句,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被采访,说以后结婚两个人也要做室友的事。你以后赚够了钱,买在这里养老,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我很认真地计算了一下,说闵玧其,咱俩一辈子赚的钱加起来可能只能买他们一个洗手间吧,还不带家具的。

闵玧其回,你再多拿几个影帝,我们就有机会获得一个设施齐全的卫生间了。

你以为影帝是超市打折促销买一送一的吗?

我和闵玧其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相处模式,无数遍不需要演练的心意相通与拌嘴,我们逐渐又回到了这样相当平和的状态。

一切都在变好了,我们能够解开心结,就可以朝着彼此最好的结局走去。

 

和泰亨对结局戏时候,纵使已经见过再多的话本故事,演员自我修养极强的我也忍不住心里一算。泰亨的妆比我更潦倒,剧本里设定和我同岁的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大限将至的老人。头发花白,胡子与头发黏在一起,褴褛衣衫堪堪遮住了他残疾的身躯,背着一个破布袋子,使力的脚不停地颤抖。

他的眼睛里面布满了浑浊与血丝,但是看到我的那一刻充满了久违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将死之人眼里的火光。

我迅速地调整情绪,进入状态,站在我的别墅门口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他什么事。他不会英语,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能呜哇呜哇地叫我的韩国名,一边流下了脏兮兮的眼泪。

我眼里的惊讶一逝而过,但是转眼就露出了不耐烦的嫌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保罗,看来只是一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而已,给他一点钱把他赶出去。”

我的手下应声,我转身进入身后这幢富丽堂皇的城堡,大门缓缓紧闭。

我粗暴的手下把他推搡倒下,他本就破落的袋子一散而开,里面装的都是从前我和他的回忆,比如我们从前行军途中我最喜欢的一味饼干,我把他泡在水里,连屑都可以舔得干干净净。比如我当时走前留给他的信、我学生时代的制服等等。他们本来是他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现在落在地上,满是灰尘。

泰亨慢慢地蹲下,用手指捡起它们,小心翼翼地拍一拍,也没有露出生气或是伤心欲绝,而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就像他来时那样,在笔直的路上转身走去,最后一个长镜头把他离开豪华美丽的庄园的身影,越拍越小。

闵玧其在我的部分结束后就来到我身边,看着泰亨拍最后一段镜头。我努力地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

闵玧其却轻轻地搂了下我肩膀,说,哥,想哭的话就哭吧,不会嘲笑你的。

才不想在你这个毒舌的家伙面前掉眼泪啊,我一边笑,一边眼泪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泰亨这段演绎,或许只是个引子,勾出了我心底很多很多东西,情绪交织在一起,我终于嚎啕大哭,把这么多年隐忍的份,全部还了。

泰亨拍完了这个镜头,脏乱差的妆都没卸,屁颠屁颠跑过来找他的硕珍哥谈论他刚刚的爆发力。却见到同样还没卸妆的我趴在闵玧其怀里泪水涟涟,痛哭流涕。

呀,玧其哥欺负珍哥了。

金泰亨扑上来就要讨说法,闵玧其作为三个人里唯一扮相正常的人来说,这场面让他极度抑郁起来。

 

最后的杀青戏,也就是防弹成员的客串戏,选在美国的某个丛林山野。

其他四个人要明天开始陆陆续续赶来,今天导演放我们一天假,泰亨不知道去哪里胡吃海喝,我和闵玧其相约美国乡间的小路上散步。

美国是我们当时就来了太多次的地方,从一开始连飞机都没有乘过的小孩子,到在这里的玫瑰碗开下万人欢呼的演唱会,这条路我们辛苦地走了很多年。

我说玧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拍美国行的时候。

闵玧其表情一瞬间很幽远,他说怎么不记得,那时我俩一组,有个黑人老外看不起我们,拿东西砸你,我一下子就火了,当天就找节目组要求把他换掉。

想起那次玧其真的是飙了无数句我认知范围内以外的脏话,我乐起来。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已经暗恋我啊。

是啊,闵玧其答得很快,都没有思考。

从第一眼看见你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如果再早些年,他跟我说出这些话时候。我一定会感动地抱住他亲。我知道我们都在陈述一个过去的事件,只能存在于回忆里的,对如今我们两个人生活影响已经趋之不见的关怀。

我真的很谢谢你,玧其。

我很少这么跟他说如此正式的话。我停下脚步面对他,再过些时候,我们都将进入不惑,有些事就不再有精力去做,也没有那个身份去做了。所以要把所有的少年时代的遗憾与道谢,都在这个时候真诚讲完。

遇见你以前我没有谈过恋爱,虽然从小到大都有被很多人追求,我也知道我不是他们眼里完美的人。谢谢你愿意在那个时候,对这样的我伸出手,就算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好意或者眷恋,我也在那段时间里,作为防弹少年团的Jin,感到非常幸福了。

闵玧其只是笑着垂下了眼,说,嗯。

 

金南俊他们的飞机是陆陆续续过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程,大家都是大忙人。抽空来一趟美国,拍个十分钟的义务劳动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没有人犹豫或者拒绝。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青春做一个了结。

最后一个到的智旻见到我们就热烈地拥抱上来,说,我们真的太久没有七个人聚在一起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好像不是去年,也不是前年……呀,哥,真的好想你们。

他们作为彩蛋出演的片段,是丛林里行军路上的一个夜晚,那时候学生还是学生,士兵也还有着完整又有力的身躯。这支初出茅庐的队伍尚还没有遇到过战火的摧残。所有年轻的士兵聚在一起聊天,谈女孩,谈父母,谈家乡,谈梦想。

然而,他们后面在接踵而至的炮火中,流离失所,有人死去,有人逃走,很多人一生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这群人里,有像我一样,被强制入伍的莘莘学子,也有像泰亨一样,虽然长着与学生们相同年纪,却在兵营里训练多年的老兵。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身世。

但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先是我和泰亨生起了篝火,我们吃完了一小碗面糊。我开始想家,小声地唱我们家乡的民歌,然后陆陆续续地,其他的成员们也靠过来,本来大家对彼此充满警惕,在温暖的火焰倒映中,每个人身心舒展,讲着自己家乡的方言,讲着未来。柾国被涂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有些羞赧地谈他的青梅竹马是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子。号锡手舞足蹈地说他打完仗,就要回去上学,以后赚好多好多钱。智旻说,当老师吧,以后告诉我们的学生,他们的老师都是大英雄。

我说,我们都要活下来,然后走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篝火和心一起跳动,我想起了好多年前,我们也曾这样,把梦想围着火焰炙烤,所有人的真心被烧得通通红,毫无畏惧的时间,一下子就走到了今天,但是依然可以歌颂着青春不死。

防弹少年团如果说了永远,就一定是永远了。

 

电影杀青,闵玧其为电影做的那首主题歌也出炉,起名叫《Ash of time》,我成了演唱者。那的确是一首相当高质量的歌曲,一出先行版就广受好评,甚至点击量超过了闵玧其平时的部分歌曲,乐评人对此做出了“演唱者与歌曲契合度达到灵魂相认的天堂”的评价。闵玧其说,我答应过会送你一首最适合的歌的,现在我兑现了。

冬去春来,又进入夏天,电影制作进入尾声,宣传期时候,在欧洲的某个电影节提前上映,收获了巨大的反响。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都打电话给我,说恭喜恭喜,第二个影帝稳了。

夏天都走到结尾的时候,就是闵玧其的婚礼了。

 

正式婚礼那天,他说让我早一点去会场。

我那天早上起来又迟了,顶着鸡窝头用傲人的手速完成一系列清洁工作,把自己塞进熨帖的伴郎服,才看着镜子前这张被上帝宠爱过的脸,并满意地加了一点摩丝。

今天不可能滴酒不沾,经纪人开车送我,车子里放着新闻,字正腔圆的女主持人介绍着闵玧其今日的婚礼盛况,伟大的年轻的音乐人,昔日防弹少年团最先结婚的成员,要给妻子最浪漫盛大而别出心裁的婚礼。下车时候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说,你放心,一切的一切,都到今天为止了。

婚礼会场处于神秘的面纱中,只有几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匆匆忙忙进出,进行最后的清点。保安认出了我,并将我放行。

在那个礼堂外面,琴声就已经隐约可闻。还会是谁呢?闵玧其,穿着白西装,在中央的小片舞台上弹着当年我们的歌曲《Miss Right》。从前我们玩换part时候唱过这首歌,他唱的vocal部分一向搞怪,走调跑偏。现在他还是跟着钢琴唱,把背挺得笔直,神情认真温柔,连轻微的跑调也无伤大雅。

我之前从好多人口中陆陆续续收集到那个女孩子的零星信息,身材瘦小,眉目漂亮,站在闵玧其身边身高正合适,会做饭,数学不太好,对音乐有着出色的见解,和闵玧其一拍即合。她开朗而善解人意,对他家里人很好。重要的是,她不喜欢穿高帮匡威。

闵玧其终于找到了他的Miss right,闵玧其兜兜转转,理想照进现实,情侣鞋中间放双儿童鞋的细水长流,一切憧憬都在不久的将来。

闵玧其一曲弹完,才见到站在门口的我,放下琴盖站起身。我一步一步朝闵玧其走过去,偌大的礼堂,只有我的脚步声独占鳌头,几个小时以后,它们将被泱泱的人群与接连不断的恭喜声覆盖。

我走得很稳,甚至要比闵玧其更加挺胸抬头。你的影帝worldwide handsome哥哥,打扮得帅气焕发,拣出他可怜的时间来送上祝福,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我每走一步,就喊一句。他的笑意也浓一分。

——闵玧其,要做个好丈夫,好爸爸呀。

——好。

——把烟戒了吧。你以前本来也就不抽烟的。

——好。

——以后在工作室做音乐不要太晚,多看看消息,及时回复,不要让女孩子在家为你担心。

——好。

——多做家务多烧饭,不要再那么毒舌了,要记得你们的纪念日,不要惹女孩子哭。

——好。

我一步步走过漫长的台阶与红毯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要幸福,玧其。”

“好。”

他张开手,给了我一个时隔多年的拥抱,抱得我很紧,把我几乎箍出疼痛的眼泪。那里面很温暖,很怀念,但是除了感谢与释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伸手整理了一下他有些歪掉的领带。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是不让人省心。

闵玧其笑着看我,说,礼物呢。

我装傻,问,什么礼物。

喂喂,哥。他在那边打趣。你这样子明天就上头条。著名音乐制作人婚礼,昔日成员身为伴郎,竟透露两人不合。

我说,开个玩笑嘛。我给你整了个新的工作室,配置全部翻成最好的了。你不是因为懒,已经一年没怎么换新设备了。等装修完钥匙就给你寄过来。

我们并不是需要客气的年纪与关系了,闵玧其也不推脱,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还有,我帮你联系上了一位神秘人物,他说愿意和你合作一次,下个月就行。

闵玧其这次有些吃惊了,不会吧哥,难道是他……那位大神真的很难请,主要是他没有档期,之前排好的合作,不管多大身份咖位的怎么请求,都不肯调开的。我听说他的工作都排到明年了。

我骄傲起来,你也不看看你哥是什么人,上次去美国拿奖时候顺路去看了billboard,后台碰上了,人家以前开始就是我的忠实粉丝,凭你哥的魅力一举就拿下了。不过他的确是高度欣赏你的作品,不然我再说多少也是没有用的。

这招对他很受用,闵玧其看上去很是感动。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哥,真的很谢谢你。

能不能再向哥提一个要求?

呀,闵玧其,怎么得寸进尺啊!

是哥的话,一定能答应我的。闵玧其这么说。我想要一张你这部电影首映礼的门票。

我微笑起来,玧其你是不是笨,你是音乐制作人的话,不用问我拿也肯定有票啊。

闵玧其摇了摇头,我想要坐在哥身边的那张票。

那两个位置肯定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泰亨的。我做出为难的表情。

闵玧其思考起来,用平静的语气讲出了很毛骨悚然的话。他摸了摸下巴,没办法了,只能找泰亨那小子好好谈一谈了啊。

我又开怀地笑起来。

 

等我一个人回荡在会场的笑声停下来,万籁又归俱寂,只有窗外正好的阳光,明快而耀眼地淌进来,一切装饰、礼服、钢琴、花朵都是白色的,视线渐渐模糊,记忆开始消失,陷入空无一物的银河。

唯有闵玧其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俗世的,能被听到的声音,安心又感伤。

我的这个时候应该要应景地哭一下,可是我没有,仿佛回到那个最初我和闵玧其争吵的那个时候,我没有掉下的眼泪积攒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风干掉了。

哥,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从明天开始,彻底做回Jin吧。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但是直到这一刻,我还是要笑着,这样和他说:“你哥我已经不是防弹少年团了啊,完全跳不动了啊。”

但是,这也是我最后的给自己的愿望。

“新婚快乐,玧其。”

 

 

那就是故事真正的尾声了。

如果你还愿意听一听关于这个故事这段冗余的、无关紧要的残留碎片。

后来,我和闵玧其就像和其他成员一样,逢年过节时候发个短信问候,偶尔一聚,也匆匆忙忙,话题日渐减少,各有家庭,各自完满。好多好多年后,我们白发银须,子孙满堂。

闵玧其的孙子都长到了我认识他时候的年龄,烫着银色头发留着耳钉的小子,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却又满怀梦想,简直和他的爷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玩着音乐的初生牛犊,目空一切,胃口奇大无比,在屏幕里讲着轻狂的愿景,对好多东西不满,愤慨从表情中流向麦克风,主持人都动容了。

我后来出席某个典礼领取终身成就奖时候,在后台碰到了那个小子,他拿另一个新人音乐奖,春风得意,被赞美与羡艳围绕,脸上也绝不露出山水。人群似海,他有一双精明的眼睛,很远认出了我,乖张一下子收敛起来,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端详着他青春弥漫的脸,就算差一段年岁,也同那个人共用一份嚣张。我笑着恭喜他,小子,你和你的祖父,真是一模一样。他露出一种轻微的不适,倒不是嫌恶,有些赌气般地跟我说,我才不像爷爷,我会成为比他更出色的人。

等到了回忆过去的年龄,奇迹被记录编纂成册,我们各自被采访,谈论年少,谈论防弹少年团时期的我们。昔日荣光,好多事情讲述起来,犹如昨日,却也有好多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对面的记者激动得唾沫横飞,一个问题拆三遍细细解读。金老,您再讲得具体点,他眼睛生得诚恳,急得冒汗,再讲讲,肯定中间还有发生过什么的。不依不饶,把我们都难为了。

回忆录出版后,一时间成为各大新书榜单首位,不停补货。音乐风格与设备代代历新,只有梦想十年如一日,永远不会被冷落,永远畅销。出版社托人给我送来典藏版的回忆录,我掂了掂,开了个玩笑问,有没有送一张随机小卡啊。对方语气谨慎敬重起来,当然不是的,先生,典藏版的配置是赠送一整套随机小卡,两百张,绝对不会少您的。

小儿女到了识字的年纪,拿着那本厚厚的回忆录把玩,阳光下纸张翻开,飞舞的尘埃里多少尘封的往事纷纷扬扬,翻开一页声音清脆问,这是爷爷年轻的时候吗,那个又是谁呢。

我慢慢地凑过去。那是闵玧其的口述文章,中间有一张我和闵玧其的照片,二十多岁的年龄,防弹少年团的成员,正被唤作神话的年龄,还漂亮又神气得一塌糊涂,真正的花样年华。某场万人欢呼的演唱会中,他贴着我的脸颊拥抱我。照片中只有闵玧其的半张傻里傻气笑裂的脸被记录下来,但我依稀记得,那是我在万人瞩目的灯光与彩纸中,悄然又光明正大地吻着他的脸,一切的过去与秘密,藏在了光影中。我一生中最勇敢的时刻,就是二十岁乘上的通往建大的班车、与闵玧其夜奔出逃,和那天舞台上的这一秒。

我已经没有去看洋洋洒洒文章的耐心,只记得那章的题目叫《黄金时代》,我得戴上老花眼镜,才得以看清下面引文的蝇头小字。

“只有在这场最盛大的黄金时代的梦里,我和你过完了这漫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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